《失去的时光》

（一）

前夜看完黑柳彻子的书。里面有一篇文章讲到贺卡。自然想到一些卡片上的旧时情谊。昨天发现家中多出一只空盒子，便把散置于柜中的贺卡及信笺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分门别类放入盒中。信笺都保存完好。5年前那一次搬家，妈妈提议把这些都扔掉。但我最终还是把它们留了下来。虽然它们的数量足以加重行囊的负担。

初中的时候交过笔友。是通过《东方少年》杂志认识的。我们在第一次通信时向对方做了详细的自我介绍。那个女孩叫菲，北京人，是一个很爽朗的女生，天蝎座，喜欢紫色，喜欢收集信纸。菲每次写来的信纸都非常精美别致。我们聊着身边的事，亲人，学校，生活的城市，喜欢的书和音乐……所有生活中开心或不开心的事。

《还珠格格》首播的那段日子，我和她都很迷。她常常同时寄两个信封过来。一个装信，另一个装着她自己收集的《还珠》海报照片或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相关新闻。我按邮戳上的时间给所有信笺排了顺序。我和她的友情开始于1998年1月，于2000年1月结束。巧合吧，竟然是一个圆满的整数。忘记了是什么原因结束了通信。我们似乎都没有和对方说再见。

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还写着“期待你的回信”。这是我们每次写信给对方末尾的固定用语。印象中，高中搬校区之前，我曾告诉她换了地址。也许是附上的地址模糊，之后再无回音。昨天午后坐在地板上重新翻阅那些信笺，忽然发现，中考结束后——我最为低潮沮丧的时期，是她一直陪伴着我。时光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午后倒流。我又想起很久以前那个灰色的夏天，每天一早都很主动地下楼拿报纸，只为了等待菲的来信。每次开锁前总会先透过窄小的缝隙往信箱里张望，发现熟悉的信封一角，心情立刻变得明亮起来。她在信里对我说：只要自己努力，在哪里学习都是一样的。对当时天天被父母训斥的我来说，这无疑是继续坚强下去的力量。

我和菲曾有过一个约定。她请我帮她收集信纸，让我把每一种信纸都留下一张，日后一并寄给她。我颇为兴奋地答应。那时，还想着，我们会一直联系下去。高中，大学，工作……甚至会有见面的一天。然后，可以把那些信纸亲手交给她。只是，我们的友情并没有延长线。就那么平淡地结束了。

现在我书桌最下面一格的抽屉里有一个装满信纸的袋子，那些空白信纸都是之前用过的花色，每一种一张。虽然我明白，不会再有把它们送出的一天了。却还是舍不得用掉。毕竟，那是一个约定。而我，曾如此认真的许下诺言。

（二）

还有一个经常通信的女孩是婉。我的小学同学。做同学时并不是很熟悉。后来分开了，她在某一个圣诞节寄给我一张贺卡，很漂亮。为了感谢她，我也回了贺卡。通信自此开始。似乎是这样吧。具体是怎样的开始我也记不清了，只能从她最初的来信内容里推测一二。

与婉的通信是比菲更为熟络自如的。毕竟我们在同一个城市，而且有共同的回忆。婉很有美术天分，手也很巧。她写信过来总会在信纸上随手涂鸦有趣的简笔画或小图案。信纸会被她折成精致的形状，比如圣诞树或者心形。每次拆开信封，总觉得掉出来的是一件淳朴的艺术品。全国上下公映《泰坦尼克号》的时候，婉相当迷恋这部片子及莱昂。那段时间的来信她总是三句不离此片。且会在信里夹入印有剧照的明信片。甚至还在信纸背面抄上了主题曲的谱子。煞有介事地嘱咐我一定要学会，以后唱给她听。读着信的我哭笑不得。

《灌篮高手》，范晓萱，吴倩莲，是我们当时共同喜欢的。我们常交换各自收集的《灌蓝》明信片或小卡片。会在信里谈论里面的动画人物，还会一本正经地点评片子里的各场球赛。婉的来信在我所有收到的信笺中是最齐整的。总是用同一款型的信封。她那一摞信即使叠得高高的也依然四平八稳。但其性格却不似这般平稳。她常往信封里塞些不能够通过平信邮寄的东西。最夸张的一次是瑞士糖。收到信时我甚为惊讶。信封莫名其妙被撕去一大角。信纸的三分之一暴露在外。看完信，才发现她在末尾写了句：奖励你一颗瑞士糖，好吃吧！哈哈！旁边是一个得意的笑脸。原来如此。定是邮局的人为了取出这块违反规则的糖，不得不对信封开膛破腹。尽管我后来告诫婉不要这么做。可她仍然会时不时寄些凹凸不平的小玩意来。比如发夹，水晶贴纸。每回这些东西平安无事地到我手上时，我就会不由替它们庆幸一番。另外，在她的信里，常提到状况百出的生活。比如，出门上学却把书包落在家里，封好了信封口才发现没把信纸装进去等等。看到这些，我眼前便会浮现记忆中她的样子——歪着头笑，有些鬼马的样子。

与婉的通信也是结束在2000年前后。那似乎是我丢失友情的年份。前因后果已不甚明了了。只记得那年冬天之后我的成绩突飞猛进，同时，也初尝寂寞。友情的维系需要情感与时间的投入，学习亦是。所以，只有安慰自己有失必有得。却也从未后悔过。

（三）

我把所有的信笺和贺卡都分了类。贴上有标注的小纸条。把对应的回忆放进时光的暗格里。

让我欣喜的是再次见到小学时代收到的贺卡。有些大张的贺卡信封边角都已破碎。抽出卡片的时候，纸片的碎末在灯下飞舞。卡片里祝福的语言都很简单，笔迹稚嫩，有的还贴着五光十色的粘纸。大部分都写着“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”之类的友谊宣言。虽然那个时候根本无法体会何为永远。却还是被这些语句感动着。在那时，“永远的好朋友”代表念书的日子里一起放学回家，一起买零食，一起做作业，一起在课间跳橡皮筋。除了家人，便是朋友。当我们渐渐长大，有了“自己”的概念时，与旁人之间，已隔出了一道屏障。虽不易察觉，但这道屏障俨然日益厚实了起来。

找到一张初中时收到的生日贺卡。它很特别。一张32开大的纸，上面有手绘的图案——盛满鲜花的篮子，中间写着“祝福你”。水彩笔绘出的颜色已模糊了，纸张也泛了黄。但在我眼中它比之前更为可爱。想必在收到它的时候，心中亦是感动良久的。留下的日期是1998年8月。想来遥远。

翻出的贺卡里有很多都没有留下日期。注有日期的卡片里最为久远的是1995年。十年。不禁诧异。这个曾经听来渺茫的时间概念第一次在我的意识里如此清晰的显现。我忘记了很多曾以为能够铭记于心的名字与笑容。自己最初的样子也模糊不清。若不是再次阅读那些信笺与卡片，也许我已不会再想起，自己很久以前能够毫无保留地倾诉。以及，自己很久以前是女孩中间的“开心果”。年幼的我也曾温暖着别人，只是，我把那样的自己忘记了。

昨夜睡下前想起1号是表弟生日。从抽屉里翻出久未出山的手机，充电，在零点过后发了祝福的信息。这个曾和我手牵手在草地上奔跑、一起逗小鸡、披着毯子自导自演武侠剧的小弟，如今已是个挺拔的男生。我们坐在一起会长久沉默。但当我面对炮火横飞的游戏场面手忙脚乱时，在一旁啃着鸡腿的他依然会肆无忌惮地狂笑。和小时候一模一样。

成长的代价远比想象的要沉重。有太多美好不复存在。即使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，过去的只是时间。可是我们都明白，失去的，绝不仅仅是旧日时光。若是很久以前，有人告诉我，当下的缘分与快乐很快就会消失不见，那时懵懂的我也未必会因此而懂得珍惜。倒是此刻，重新阅读失去的时光，记忆的碎片因为当下平静的心绪而被修复得美好光洁。而那些失去的情感以及令人叹息的遗憾，真正教会了我该如何看待聚散悲欢。

by 敛影 2005

蓝色波浪 个人珍藏 2023.3.16